华裔大提琴家王健总说,自己最大的毛病,就是“太正常”。“我们这行的都看不上我,觉得我没有艺术家的范儿;不搞艺术的普通人呢,又觉得我是个搞艺术的怪人,沟通不来。”
他常为自己的“正常”抱怨:“朋友嘲笑我看不懂王家卫的《花样年华》,看不懂就是看不懂嘛”。十六岁离家去美国耶鲁大学学音乐的王健,最喜欢的电影,是张艺谋的《我的父亲母亲》。
看不惯自作多情
“我看不惯某些国人的麻木不仁,也看不惯某些艺术家的自作多情。”也许是因为去国太久,王健对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越来越疏离,看不惯的东西很多。
“我总是和电视台的人吵架,他们动不动就说,你上台拉个欢快的,我说我不会欢快的,你要欢快找别人去。”
也是。从十岁那年参演纪录片《从毛泽东到莫扎特》(港译《乐韵缤纷》开始,他已经习惯一脸严肃地拉琴了。“有人问我,为什么那么小的年纪就皱茯傱Y拉琴,我说,因为我听得见。”
他看不惯华人社会的“不认真”,“什么都是嬉皮笑脸的”。少了认真,少了倾听交流的耐性,那些纤细敏感的蕴藉便也听不到找不见了,而他,从来将所谓的音乐天分归结为“敏感”二字。两岁时偶尔哼唱《国际歌》,吹长笛的妈妈听了直惊讶:怎么唱得那么有味道?于是,拉大提琴的爸爸开始教他读谱和指法,家里穷买不起琴,就去乡下木匠那里“造”一架给儿子。
“能拉出声音吗?”记者问。
一直找“表达”方法
“不记得了。”王健笑笑。他只记得,用那架“纯手工”大提琴,他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附小。三岁便离开陕西老家的王健,算是在遥远的南方城市留下了,在有音乐的校园里留下了。在上海音乐学院读书时,他遇见来华访问的Issac Stern(艾锡.史顿),为这位犹太裔小提琴大师拉了一段埃尔克斯的奏鸣曲。奏毕,Stern说,这孩子是天才。
“出色的演奏触动我的地方从来不是细节,而是情感,”王建说,“小时候没有能力将那种情感表达出来,但我知道,它一直在心里。”从上海音乐学院,到耶鲁大学再到茱莉亚音乐学院,他一直在找的,就是“表达”的方法。
“感受到,表达不出来,很痛苦。”十六岁那年,一句英文也不会说的王健接受华裔美国商人林寿荣的资助,往美国学音乐,就是因为他觉得找不到养分,“长不大了”。
异国固然孤独,可毕竟有Parisot这样的好老师。曾经,央视拍过一系列“华人杰出音乐家”纪录片,特意请来Parisot谈谈王健。“他是我的小儿子。”镜头里,年逾古稀的大提琴家一脸笑意,任由这“小儿子”撒娇似地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。
他的运气确实好。林寿荣将珍藏多年的古董大提琴送给他;Issac Stern常常约他去家中派对上演奏;茱莉亚音乐学院毕业后,他签约环球,成为与这“皇牌”唱片公司签约的首位华人音乐家。
他的人缘也好。上周,他来港与“港乐”合作音乐会,浸会大学组织了一班音乐系的学生来观看排练,排练后有“港乐”乐手特意等在门口想和他聊两句,演出后甚至副团长梁建枫的儿子也赶来笑咪咪和他合影一张。“每次来香港,都是一天吃五顿饭。”他边抱怨边笑,眼睛弯成两道弧。
拉琴拉给自己听
喜欢电影《我的父亲母亲》中浓郁的乡土情怀,王健从不讳言自己是怀旧又念家的人。如今随女友定居芬兰的他,通常一年回国三次,陪陪父母,见见朋友,也抱怨抱怨微博上那些邋遢事儿。“爱这里,才会抱怨。”他从来都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,“不开心了会摔杯子的”。
音乐,在他那里,也是“喜怒形于色”的,是感性而非理性的表达。所以,他不喜欢也从来不演奏荀伯格等人的现代音乐。“他们的路走错了,用智力替代了感情”。
“音乐不是数学,是算不出来的。”他又看不惯了。
这种率性的代价他也知道:不会迎合,不懂得说漂亮话,“出名难”。“我没那么崇高,也不反对出名,”他倒是直白,“只是要看出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”。
有些代价,他觉得,“不值”。
“从小到大,我拉琴从来都是拉给自己听的。”掌声鲜花“Bravo”,他也喜欢,但没有,也能活。况且在他看来,古典音乐从来就不是以娱乐受众为出发点,从来都是个体在生命旅途中失望和孤寂种种的映照。
从巴赫到布拉姆斯再到萧斯塔科维奇,作曲家穷尽毕生之力想要表达的,是个体面对世界的态度,是生之羁旅的孤独脆弱。“孤独,长在古典音乐里,是它的DNA。”他说。
本报记者 李 梦
相关文章
评论:0条评论内容请不要超过200字